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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他继承了李家族长之后,与张老太太这边的往来走动都淡了下来。张老太太本是机敏之人,年纪大了更添了几分通透,如何不知道这般的情状。幸而老太太生性豁达懒得与那不知事的小辈计较,要不然气也便气死了。尽管这样,这两年老太太也不大提起这个娘家了,是以林瑜并不知情。
“原是那一家,倒也有些七歪八扭的关系。”林瑜听了,便与林老管家说起了李守中之女嫁的便是荣国府的二房长子贾珠,而海叔的夫人正是出身荣国府的娇女,又笑道,“把姑娘嫁进贾家也不中用,国子监祭酒的位置还不是说没就没了。”
这时候的贾家虽有走下坡路之嫌,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兼着贾珠要走科举之路,贾家怎会不为了这个祭酒的位置尽力?从四品的京官,一手管着国子监以及更要紧的科举,何等要紧的官职。说句难听的,若非他身上这个职位,只怕李纨还进不得眼高于顶的贾家。如此,后来李纨的境遇便是有迹可循的了。
不说官场如何如何,从张老太太这件事上也显见的他做人着实一般。好好的维持了大半辈子的人情,说断就断了。老太太如今这个岁数了,说句难听的,还能陪着她几年呢?再说,这节礼也不是从他腰包里出,不过为了商贾二字,生生地远了一家原本好好的亲戚,可见是个读迂了书的傻子。
“张大舅遣人来问,您是怎么个主意呢?”林老管家微躬身地问道,林瑜几次三番叫他坐,只是不听。
原本还想着放李家那边盯着,现在怕是不成。送了节礼,他们还是要回金陵的。林瑜也不想叫这样的事情来让张老太太烦心,老人家晚年丧女已经够可怜的了,何必再在她心上戳一刀。
林瑜食指曲起,敲了敲桌子道:“那稳婆倒是个聪明的,只是双拳不敌四手,只怕露了面,就会叫我那好二叔爷一家给谋了性命。”他倒不在意她的命,只是在没达到他的目的之前,就算她只是一把杀人的刀子,那也不能折了去。等事情全都了结,她才会有她的下场。
“去喊黄石来。”他这么吩咐道,那头院子里的那个他好酒好肉的养了这么久,总得先收一些利息罢。
那白氏就像是林瑜说得那样,大约是用尽了这辈子的所有运气,成功地混进了李家的船,一路安然无恙的回了姑苏。她原是做得烧火这样又脏又累的活计,船上哪有她这等婆子走动的地方。是以到了姑苏,她才知道自己居然误打误撞,进了张家老太太娘家人这一边。
白氏原是该害怕的,但是为了自己的大儿子,这时她倒窃喜起来,想着怎么打听出大儿的下落来。按照她朴素的想法,林瑜年纪那么小,便是有张家人护着没被族里人给折磨死,也没那能耐去动她的儿子,必是张家这边动什么手脚。
她便拿出了当初的坐下那桩事得的报酬来,叹息一回。原本丰厚的银钱这三年里已经叫大儿花用得差不离,这十张五两的银票还是她贴己藏着的,谁都没敢告诉,这才省了下来,没想到,到底留不住。
然后便找了李家的管事媳妇,先是颤巍巍地求了,只说自己年老了,想着便是埋也得埋在家乡原来的丈夫边上。这才掏出些个五两银,说自己大半辈子的积蓄,只求可怜可怜,帮着在这里某一个烧火搬家货倒夜香的活计。
那管事媳妇下死劲地看她两眼,又嫌弃她说得粗俗,便是很动心的五两也不要了,别过脸道:“谁家还缺这样的婆子不成?”
那白氏只跪着求,满嘴的可怜,又要磕头。那管事媳妇心道,何苦来受她的礼折自己的寿,再者张家这边本就交代过也给了好处,意思意思为难过便罢了。便道:“这是张家,我又哪里做得主。”见她又要磕头,忙止住,装着诚心地指点她道,“却有一条明路,只看你的诚心罢!”便按着张家教的一一说与她听,然后便三不关事的走了。
那白氏只道自己今日少不得割舍了五两,不意人家嫌弃她竟省了下来。忙忙地便按着那媳妇说的话,托关系找人,身上银钱花去大半,总算如愿做了个外院洒扫的婆子。
许是差事得的艰难,那白氏也未多想,只当是自己日日里求神拜佛的,神佛终于听到了自己的诚心,降下了善报,叫她正好混进张家,许能救给自己挡了灾的大儿一救。
如此这般,她一边做着活计,一边悄悄地打听着大儿的消息。只不敢往张老太太、李太太的院子里凑,这外头的爷们进不到内院,里头的女眷可不一样。一个林母的亲娘、一个嫡亲的嫂嫂,林母生林瑜的时候,都在场陪着的。虽说,人家老太太、太太的哪里看得见底下的稳婆,但是白氏却万分谨慎,不敢赌那万一。
她又哪里知道,张大舅亲与自己夫人说了前因,毕竟内院的事情绕不过管家太太去。如今,正是细心的李太太使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还当自己藏得好好的,日日算计着怎么多绕几个地方,多打听几个人。
忽的一日,外院忙忙碌碌起来,她还握着扫把,就被赶进了院子里。她忙陪了笑,问道:“这位婶子,这呼啦吧啦的可是有什么事不成。”为难地搓了搓手,又道,“我这活计还没做完呢,只怕主子们踩在雪上失了脚便是罪过了。”
“你倒是小心。”那媳妇看她一脸谦卑的笑,方道,“这样罢,你远远的瞅着,只等表少爷的轿子过去了,再去洒扫不迟。”说着,一阵风似的走了。
白氏原地思忖着,这张家的表少爷,可不就是她接生过的林家少爷?
将思维从随身领地退了出来,林瑜嘴角含笑轻轻抚摸了一下书桌边用作掩饰的一枝梅花。在外人眼里,就是自家大爷孩子气地戳了戳花,回头又不好意思地摸摸它。
白术不禁暗暗低头微笑,平时总是一副大人样子,到底还是个孩子呢。想着想着,又开始心疼起幼年父母双亡的林瑜来,要不是没了父母庇佑,自家大爷又何必早早就没有了孩子的模样?
早早出门剪了梅枝回来插瓶的灵芝噘嘴不乐意道:“若是梅花有灵,知道大爷这么待他,只怕再不愿开花的。”
“那倒不怕。”林瑜笑眯眯的,又抚了抚还带着丝丝凉意的小小的嫩嫩的花瓣,感受着手指底下丝缎一般的触感,笑道,“若是他真不愿开花,我便往梅林里多转上两圈,保管就开了。”
白术在一边听了,忍不住摇头,大爷还真是,连自己都打趣。
灵芝歪头,仔细地瞅瞅自家大爷刚洗漱过后还散着头发的样子,小脸玉白、眉目如画,仙童一般的相貌,不由得点头,一副您说的对的样子,道:“这却是一句大实话。”
小丫头圆头圆脑圆眼睛,小圆脸蛋红扑扑,还做出点头如捣蒜的模样,林瑜忍了笑,也学着她认真点头道:“很是,谁让你家大爷我天生丽质呢?”
“丽质什么我不懂。”灵芝小姑娘认认真真的,道,“只是我再没见过比大爷更好看的人啦!”
林瑜不由得大笑。
“灵芝,还不快来给大爷梳头?”听着是俩小的童言稚语,白术却知道这是自家大爷单方面逗小丫头呢,为防小姑娘被逗得炸了毛,她赶紧打断道。
又检视了一下当地大鼎内,见里面的银霜炭充足着,白术又往里添了一块香,放满意地把着玉石制的帽顶将罩子罩回去,唯恐林瑜遭了炭气。
“大舅老爷送来的银霜炭倒好,只是那边送来的炭越发不中用了。”灵芝熟练地拿着檀木梳子梳理着林瑜一头浓密鸦黑的半长发,冷笑道,“这才短短三年,上等银霜炭从一千斤到现在一斤没有,不过拿一些中等下用的凑数,打量谁都是瞎子不成?”
“还是这么个耿直脾气。”白术忙忙地收拾起床榻、巾布等物,皱眉训道,“都说了多少遍了,这是你能放嘴里讲的?”
透过明晰的西洋镜子,林瑜看见身后的灵芝嘟了嘟小嘴,却没有再说话,可见心里是服的,他暗暗挑起唇角。自母亲去后,他趁着人心不定遣散了家里诸多大小奴仆,只留下一些老实本分的。白术且不说,当年他母亲大丫鬟、二等丫鬟那么多,偏偏林瑜只留了她一个。灵芝是自小陪着林瑜的小丫头,脾气虽然耿了些,但心里有数,这么些年来也没见她出过差错。
林瑜漫不经心地想着,突然看见身后的灵芝拿起了两根眼熟的青色坠银角发绳,他大惊,连忙伸手按住了灵芝在他头上比划着的动作,道:“今天不出门,头发散着也就罢了。”
按说他这个年纪的男童,大多都是剃了边发的,剩下的头发或是梳成桃型、或是扎成揪揪——数量以大人的爱好、以及孩子的发量为准,少有向林瑜这般全都留起来的。
可是无奈,在襁褓里时他无力反抗,等他能磕磕绊绊地表达反对之后,林瑜就再也没剃过发。负责给他梳头的灵芝一直很遗憾来着,自家大爷情愿散着头发也不愿意扎上两个可爱的抓髻。
林瑜见灵芝不甘不愿地放下手中的发绳,这才松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白术灵芝她们的遗憾,但是这在一方面,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是坚决不愿意妥协的,无论是羊角辫还是小揪揪都不行!
“接下来我来吧。”白术接过灵芝未完成的另一半头发,耐心地分出一缕,坠上镂空轻巧的银角子。这就不得不说起林瑜的挑剔来,他既不爱将头发梳起来,偏偏还嫌弃散着的头发碍事,年纪小又不能束发,白术她们只好想了个法子,将他披散着的头发分作数十缕,一一在发梢编上银坠子。一般的坠子还不行,白术担心会拉扯了自家大爷的头皮,特特请示了舅太夫人、即林瑜这辈子的外婆张老太太,在张家的银楼里定制了轻巧精致的镂空银坠子。
林瑜大舅家的小女儿自打见了之后,觉得好看的不得了,再看看自己脑袋上俗艳艳的花,不乐意了。百般磨了自家母亲李氏要一样的坠子,李氏哭笑不得,不好说这其实是你的哥哥长得好看,只好给她打了好些小金坠子。小姑娘还不高兴来着,觉得金色的没有银色好看。
李氏便哄她,这是林家哥哥要守孝才带银的,以后还是要带金的,才算是哄好了。
不说林瑜的这个小小追星族表妹,这边灵芝顺手将手里剩下的头发递过去之后,便抽身道:“奴去拿今年的账册。”说着,一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见灵芝走了,白术这才慢慢地道:“若真如灵芝所说,今年那边只拿了那么些东西来,可就太过了些。”
白术自幼年被林母张氏买下后,就一直留在她身边。林父的父母即林瑜祖父母在林瑜父母成亲后没多久就没了,林母作为当之无愧的一家子主母,凡是家中的收成都要过了她的手,白术那时都是一一见识过的。
按说这林族也算得上当地一方望族,祖上更是出了列候,虽则袭爵一支如今业与宗族远了些,但人家并未忘本,依旧时时照拂。林瑜一家也可说得了他家的恩惠方慢慢地置下些许产业来,直到林父之时,已经有数十顷上等田地,又有中等田地百顷,下等山地果林若干,茶园一座,饭庄两间。
林瑜祖父一介举人功名得以做到从五品的知州,若是没个林侯爷宗亲的名头,怕是不成的。
同样这般照拂,这小小的林家便先出了知州,后又有林父取了进士。虽不及授官就一场疾病没了,但这却是天数,无可奈何。可别的宗族就不堪的很,仗着祖上有些出息,日渐逍遥,败落起来也不过短短数十年,一代人都未终了。
过惯了舒心日子,再往穷里过,有几个能习惯?更何况若他们是安贫乐道的人,也不至于败落下来。林瑜一家死得就剩他一个三岁小儿,无怪乎那些族人动心,想打着代管的名义,实行抢夺产业之实。
不过,他们忘了,林瑜舅舅虽然名义上是富商之后,自己却也考取了举人,捐了从五品的员外,也有几个同窗好友。更别提原林侯爷府上在林祖父这一辈有过交情之后,两家原也是亲近过的,只如今爵位已终,现今的当家人便从科第出身,如今在京城任职。远是远了些,但在林父京城亡故之时,也是他家包揽诸多杂事,如今依旧时时关照。
所以,最终代管也就只能是代管,等林瑜十五束发,该还的还是要还的。只可惜,这些年的产出就当是喂了狗,但至少保住了产业。
林家的产业尚且如此,张氏的嫁妆他们就更没办法染指。娘家人直接抬回嫁妆,谁都没法说不是。大舅这些年一直在名义上牢牢把着张氏的嫁妆,甚至没有让自己的夫人沾染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