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岳家一般,卷进先太子的是是非非中。
早先以为他只想着独善其身,如今想来,他的确是个难得忠君的纯臣。现在他是君,用这样的人倒放心一些,不必担心会和底下的儿子们搅和在一起,闹一出当初他和兄弟们掀出来的风波。
就像是前年林瑜预料的那样,当今在缓过神站稳脚跟之后,随着位置的改变,想法也随着变化,反而看重起当初因着没有投诚而看不顺眼的纯臣来。原本看重的心腹如王子腾,倒被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巡边去了。瞧着比之之前的京营节度使要高升了。
但是京营节度使乃是掌管一京城的兵力,可谓是将当今的身家性命以托,真正的简在帝心。而九省统制么,从官位上更高一些,只是这权小了不说,更要紧地是意味着在当今的心中不必从前了。
可见,短短三年的时光,对完全从皇子的角度转换为皇帝思维的当今来说,变化有多大。
“哦,果真那般难得?”当今好奇道,早先小三小四从江南回来,小三就咋咋呼呼说见着了一个玉童,他还只道他见识的少了,但是现在许多人都这么说,他不由有些好奇,“比周美人还好看?”
虽然他知道这般形容不妥,不过周美人实在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美人了。
戴权忙笑着摆手道:“说句不恭敬的,差得远。”主仆两个相互扶持的时间久了,私底下他也没那么一板一眼的,也敢说一句真话。自然要是碰上皇后他是不敢开口说的,只是周美人算什么阿物儿,就是他也能说两句,“一个脂粉堆砌穿凿起来的,一个清凌凌的就这么一站,就能入画了,美貌一层,风姿更高一层,怎好比的。”
当今听了就笑起来,打趣他道:“难得听你这老儿这般夸一人,说说,人家给你什么好处了。”
“哪有什么好处,他倒是想给呢,我还怕他沾了银钱辱了他,喝了一盏茶忙不颠地就回来了。”戴权说罢又叹,“早知道要一纸字也好,也叫您看看。”
“横竖过几日也能见到了。”没准,本朝第一位连中六元的祥瑞就出在他手里头,到时大安宫的那位更没话说了罢!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殿试的时候。
和复试一般,殿试依旧在保和殿,这一次保和殿洒扫、伺候的活计叫人争得更厉害了些。不必宫女还需忌讳一些,那些个小宦官可没什么好避讳的,为了好奇心看一看传闻中玉人一般的会元郎,纷纷有关系的找关系。到底,还是几个大太监手底下的小子拔得了头筹。
最好的活计是伺候分发纸墨、以及中间伺候茶水饭点的,分别叫戴权和夏秉忠的两个徒弟给截了去。一大清早的,就去保和殿耳房里等着了。
经过层层礼仪,一行贡士鱼贯安静地步入保和殿中。林瑜是今科会元郎,打头第一人,连安排的位置都在殿下第一位,不可谓是不显眼。
高坐陛上的当今看见当先一位白衫玉冠的小公子时忍不住稍稍探身些许,等他逐步走进在阶下行礼时方看清了。道了一句平身之后,方对身侧的戴权咂舌笑道:“果真名副其实,再没见过更灵秀的了。”拿周美人比,还真是侮辱了这一位少年才子。
不枉他大清早的就跑来坐在殿上。
殿试往往从早上考到黄昏,做皇帝的兴致来了就晃一圈。便是一整天都不出现,新科进士还是在唱名之时才见到皇帝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算是托了林瑜的福,这一科的贡士早早的便见到了皇帝。
不过,当皇帝的政务繁忙,稍稍瞧了几眼就得回去批奏折去,当今恋恋不舍地看了地下两眼,知道现在下去都才开始答题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大明宫去了。
出了保和殿,当今还取笑道:“怪道今儿殿试那些个老头子来得那么齐全,各个都不愿意走,我还道他们宁愿在内阁里头坐着呢!”
“可不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戴权眼珠子一转,又笑道,“说不准,那几位家里头都有适龄的孙女儿呢,自然先下手为强嘛!”
当今被这么一提醒,合掌而笑,道:“正是这话了,这会元郎年纪这般小,必定还未婚配的,他们倒是好运气。”他也有适龄的公主,只可惜了,尚未有公主下嫁汉人的先例。要不然,还能轮到那几个老头子?
殿试只有一道策问题,光题目就有三四百字,林瑜略扫一眼,心里头有数之后,便拿过墨砚清水,捞起袖子悠哉悠哉地开始磨起墨来。
文渊阁大学士常柯敏抚须看着林瑜气定神闲的模样,小声笑道:“果有古之君子风范,气度不类旁人。”
翰林院掌院学士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里一转念就知道他也打着现成的好孙女婿的注意呢!才学好、年纪小、难得品貌又这般出色。家室清净,上午公婆,下无妯娌,虽有帮衬不足之嫌,但是辛翰林的关门小弟子出身,那么些已经在官场上的师兄保驾护航,还怕将来没有出息不成?捧都给捧上去了。
再者,他们都打听过了,会元郎自己有家业,吃穿不愁的,还一直都是自己打理起来的。既然通庶务,就不怕是那种事务不通的死读书人。
眼看着一条给家族延续几十年辉煌的康庄大道就在眼前,这些官宦人家怎么不会打破头。
林瑜哪里知道这些人都在心里转着什么主意呢,他是个被人盯惯了的,丝毫不觉有异,自顾自磨自己的墨,眼看着够自己打草稿而不至于中途因为没墨而打断思路之后,他就放下了墨块。
拉过草稿纸,定一定神,就开始挥笔泼墨。
他下笔的速度非常快,这和他十年来的习惯有关。就像是苏木说过,自家大爷是个活生生把自己活成钟表的人。要在规定时间内做完该做的事,还有显得从容可不容易,这一手字就是这么练起来的。
刚才磨墨的时候他基本上已经打好了腹稿,在草稿纸上,他几乎是一挥而就,将腹稿写出来便是,偶有灵感再增添几句。
不过,即便是如此,等林瑜打完草稿彻底改好的时候,时间已经近中午了。
林瑜轻轻地搁下笔,微微坐直身体,不过这似乎刺激到了他边上的以为仁兄。林瑜几乎听到了他呼吸一沉,然后乱了一拍的声音。
他举起用膳的牌子。
一个清秀的小宦官忙忙地矮身走过来,动作轻柔小心地收起林瑜桌上的笔墨纸砚。过一时又捧着一个食盒轻手轻脚地过来了,先给林瑜面前的案几上铺上一层油纸的时候,忍不住抬头仔细瞧了他一眼。
林瑜见他看向自己,眨眨眼回以一个笑容,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不过,看样子他习惯性的礼貌似乎把人给吓着了。
小宦官顿了一下,手脚更加麻利地端上饭菜来,摆好碗箸、调羹,微微一礼飞快地跑了。
林瑜一头雾水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他以为传说中都说他很好看的?
却说那小宦官放下食盒偷偷躲在备膳的耳房一手捂住狂跳的胸口,一手捂住涨红的脸,忍不住轻轻地喃喃道:“真好看啊!”就像是会发光一样。
这时,因为一时不适跑开了一会子去解手的夏秉忠徒弟回来一见林瑜面前已经有了饭菜,正举止优雅地进餐,就知道自己的机会叫人给抢了,这时再跳脚哪里还来得及呢?
用餐完毕之后,这殿上大多数人还在心不在焉地埋头苦吃呢!林瑜端茶慢慢地吃了一会子,等殿上的躁动微微下去之后这才唤人收拾了案几,重新开始答题。
其实这时候已经没什么好做的了,细细重新检查一遍,见没撞上什么该避讳的字词,林瑜就用稍稍端正一些的笔触,将答案慢慢地誊上稿纸。
此期间,他几乎一眼都没看自己的草稿纸。
等这一道题答完之后,他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事做了。此时不过刚过午,离着殿试结束几乎还有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
将答纸细心地叠好,拿镇纸压上,林瑜干脆端坐阖目,光明正大地开始闭目养神。
林瑜边上的那位仁兄似乎已经放弃关注他这边了,即便被林瑜的动静给闹得顿了一下,接着就笔耕不缀地埋头继续写下去。
而林瑜后面就是辛宗平,他知道他的水平,估摸着也快答完了。
所以,为什么殿试就没有提前交卷一说呢?
坐在整个帝国地权利正中心,还是在殿试的途中,就算觉得太浪费时间,林瑜也不好直接把思绪沉进空间里头看书去。
要真这样的话,就太过放松警惕了一些。
所以,当皇帝用过午膳过来看一眼的时候,就发现林瑜闭目养神的样子。面前的案几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已经整理好的答卷草稿纸之类的。
因着科举考试的时候为了防止作弊,连草稿纸也是要一齐收上去的,所以,林瑜就将这些纸齐了一齐,就搁在答卷的边上。
皇帝看看下面那张古井无波,再瞅瞅边上几个老家伙不知为何满意的眼神,悄悄地走下来,转悠了两圈还是走到林瑜的边上。
轻手轻脚地挪开镇纸,抽出他的答卷看起来。
头一眼,皇帝先就叫这一手漂亮地馆阁体给亮了眼睛。少有人能将正经死板的馆阁体写出秀雅之意来,又不失馆阁体本身的方正光绍。
再看文章,便是看习惯了古今优美文章的皇帝也经不住想要击节叫好。怪道敢写完就闭目养神,换了一个考生还真不一定敢。
感受到身边有人站住了脚的林瑜睁开眼睛,却看见了一角月白色的常服。在场的几位老大人都穿着或红或紫的官袍,并没有月白这个色的,看来必是皇帝本人了。
他微微抬头,按着规矩没有直视皇帝的脸,顿了一下,想自己是不是要起身行礼。就被察觉出他意思的皇帝按住了肩膀:“无需多礼。”
林瑜微低了头,亦轻声回道:“谢皇上。”
怎么看怎么满意的皇帝越发觉得眼前的小少年知礼又有真才实学。他也不是第一次看殿试了,像林瑜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别的就算写好了,哪个不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细看,生怕漏了点什么。
不过,叫皇帝说,这样的文字点做状元已经尽够了。他越看越喜欢,干脆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拿着林瑜的考卷走了。
林瑜目送皇帝拿走了自己的考卷,再看看自己面前仅剩的一叠草稿纸,默然无语。
有已经做完答卷的,瞧见了前面的动静,难免用艳羡的目光看了看端坐入场的林瑜,暗叹一声同人不同命,接着埋下头盯起了自己的考卷。
殿试一向不刷人,但也要考卷不污、没有撞了避讳字等,如果可以的话,前三甲不敢想,最少也不要落进同进士里头去。
同进士,如夫人,好听不成?
除了林瑜这个变数,殿试还是很顺利的完成了。
略提一句,在考试结束之前要收卷的时候,皇帝身边的戴权特地按着吩咐走到林瑜身边安慰一声道:“只管有什么交什么,好事呢!”说完,就笑眯眯的走了。
这要是换了个人,都觉得是好事。只可惜,林瑜还真是打心底里的不这么想。只是面上少不得要含笑着道谢了。
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六元之才,可不是一件大好事么,林瑜可把自己给整成了活得祥瑞了。只要不作死,这辈子都能顺顺当当的,现成的阁老料子。
感受一下身后灼灼羡慕嫉妒的目光,林瑜就知道了。
出了保和殿的大门,井然有序地被送出了宫门,林瑜是真的很有叹一口气的欲望。但是面对着百十来个上千道喜的同科贡生,他只好打点气宠辱不惊的气度来,谦虚几句,对着他们话语中恭喜一句也不接茬。
正式的名次没出来之前,就敢承认自己已经是状元,又不是傻子。林瑜记住了那几个约莫是欺负他年纪小,给他挖坑跳的贡生。方在辛宗平和张生的维护之下先告辞了。
留在保和殿中,面对着已经糊名的卷子,几个考官面面相觑。按理来说,他们要从中挑出最好的十张卷子,再呈交御览。只是,现在卷子少了一张,这可怎么说?
最终还是文渊阁大学士拍板道:“先阅卷,最后只选出前九名就行了。”看皇帝那样怎么看到是特别满意的样子,那少年又已经连中五元,只怕是已经钦定了状元,他们也不必现在去搅了皇帝的好兴。
那不叫谨慎,叫做没眼色。
幸好,皇帝还没有那般完全不顾规矩。
第二日,等考官们选好前九名呈交御览的时候,皇帝还是将林瑜的卷子拿了出来,交与考官们传阅。
“朕欲点林瑜为状元,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那些考官读过文章,又与林瑜交上来的草稿纸上的文字对上了号,自然毫无反对之意。
至此,林瑜的六元及第算是真正的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