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忍冬被林妈妈叫走了。
她被叫走的时候,屋子里自家姑娘和橘白正把头凑在一处,低声说些女儿家不该说的话。
“姑娘,那位小杨姨娘头一天晚上据说拉着老爷弹琴、吟诗,看了半宿的月亮。到后半夜,老爷挨不住了,倒头便睡,到天亮才起床上衙门去。第二天小杨姨娘就病啦,太太派乐妈妈日夜照料着。这不,到今儿了,这病还没好……您说,她这不是送上门的宠没有福分要吗?”
顾成卉想了想顾老爷这两三日来,晚出早回,满脸“恋爱中少年”的模样,不由斜了一眼橘白道:“你懂什么 ——这叫欲擒故纵,小杨姨娘可是聪明人……”
忍冬人都走出去了,还听得见那主仆两个叽叽咕咕、模糊不清的声音。
跟着林妈妈到了正屋,老夫人正有一口没一口地抽水烟。见她进来了,便把水烟袋放下了。忍冬还是头一次被老夫人单独叫来问话,赶紧行了礼,低头束手站在下侧。
老夫人问了她几句顾成卉的生活起居,又道:“前天五丫头张罗着要买的丝线,买了吗?花了多少银子?”
忍冬心下一凛,好在她早有准备,笑道:“回老太太,已经买了。买的不多,一共花了八钱银子,姑娘说要綉一条好看的帕子还许家小姐的礼。”
“噢……还剩有一两二钱。”老夫人忽然扬高了眉毛,断喝道:“既不是没有钱,为什么你们姑娘仍省吃俭用着?可别告诉我没有,上回我派去她院子里传话的丫头,竟只得了一把瓜子做打赏……你们姑娘到底是在为了什么存钱,说!”
随着一声疾喝,忍冬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砰砰磕了两个头。
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惶恐地看了一眼林妈妈。道:“奴婢求老太太、妈妈轻罚我们姑娘……”
这句话说得很巧妙,林妈妈当即脸就黑了。她不由望了一眼老夫人,见后者的目光刚刚从自己身上扫开,心里才一咯噔,就听忍冬道——
“——实在是这两日,府里闲言碎语传得厉害,叫姑娘不小心听到了几句。是说——是说。咱们府上四小姐不行了——得罪了人,嫁不着好人家。又没有资财傍身,前途算是毁了。还说、连四小姐身边的丫鬟,也托爷爷告奶奶地四处求人,只求换个地方……这本来和我们姑娘也没关系。可到了后来,又有人说什么,别看现在如何,五小姐将来的处境,恐怕还不如四小姐,别说傍身钱了,就连姨娘也没有。姑娘听了。便心急着存钱……”
这话可严重了。老夫人水烟袋磕在了桌上,也顾不得去管,只怒声道:“此话当真?——这帮子吃多了腌心的狗奴才!也不知道孙氏是怎么理的家,竟放任下人这么胡说八道!”
当下又盘问了几句,见忍冬都摇头不知。便又训斥了一顿:“做贴身大丫鬟的,就得时时劝着主子一点儿!别什么混话都听,什么混话都信,否则要你何用!”训罢,便将她打发了出去:“回去告诉你家姑娘,小小年纪心思就该放开一点!以后自有父母长辈替她打算,何时需要靠她自己存钱了?”
忍冬又磕了几个头,连声应了,这才起身行礼告辞。
等她走了,老夫人皱着眉头,含着水烟袋,靠在榻上想了半天的心事。林妈妈凑近了给她添了一点烟丝,才唤回了老夫人一点注意力。
老夫人看了看她,忽然叹了一口气,好像在和林妈妈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似的:“上一回就听说,她在赏花宴时一副巴结相,叫人瞧不上。还不就是急得失了方寸了么……”
听这话音,似乎说的是四小姐。林妈妈垂着眼皮,仍扶着水烟。
老夫人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大孙子的婚事来。当下又叹了一口气道:“虽说松哥儿是我……是嫡长子,可也总不能亲自跑去给松哥儿说媳妇,却不管四丫头……唉,看看罢。”
林妈妈一听,口唇欲动,只是到底还是低下了头去没有说话。
忍冬回屋的时候,又后怕、又兴奋。
她一进屋,见顾成卉正一个人倚在榻子上看书,忙忙地赶了几步,在她身旁蹲下道:“姑娘,我全按着您吩咐的说啦。”
“哦?没忘了求祖母的同时,也求求林妈妈罢?……还有,回礼给许姐姐这句话也说了?”顾成卉抬头笑道。
“说了,都说了!”
顾成卉听了,唇角一勾。“好,那就没事啦……明天就是十五了罢?”忍冬忙点头。
一到了十五,顾大导演的另一出戏,就要上场了。
转过天来,寿安堂上上下下,就要比往日更忙碌一些。每到初一十五集体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寿安堂里总是这个气氛:来往扫洒,熏香摆桌。往常到了时辰,都是顾老爷和孙氏先到,后又陆陆续续来齐了小辈。一家子人请了安说会儿话,用过早饭,便又各自回院的回院,去衙门的去衙门。
可今天却有点儿不太一样。
寿安堂正屋里的气氛,此刻凝滞极了。府里众小辈一声儿也不敢出,俱都低着头笼着袖子,生怕惹上长辈的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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